故事 · 2015-05-06

冬天的午后,太阳照耀着大地,万里无云,照得人暖洋洋的。大地上的一切,都慵懒地没有一丝声响。习老头忽然从从躺椅上坐起身,走到五斗橱前,打开了抽屉,窸窸窣窣地翻弄着。

“孩他爹,今天又要去了?”一旁的老床上,传来了一个老太婆的声音。

“嗯。”习老头应了一声,继续翻找着,“昨天刚取的钱放哪儿了?”

习老太想了想,说道:“不就在左边么,蓝布包着的那个。”习老头顺着抽屉的左边摸索着,终于摸出一个蓝布包来,展开蓝布,取了钱,数了又数,末了找了一个油纸信封装上,放进了大衣的内袋。穿上了几件衣服,又拉上了大衣的拉链,还不忘摸摸胸口,感觉到钱实在地躺在那里,才走向小习的卧室去了。小习的卧室里,正发出阵阵响声,接着便是喃喃的呻吟。习老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孩子,低声说道:“儿啊……难受不?没事,爹这就去给你买……”

呻吟渐渐地听不到了,心想孩子已经熬过了这一茬,习老头便出了门,走到街上。虽然是午后,街上 却冷冷清清,只见一条灰白的路笔直的通往前方,太阳照在结了冰的路面上,晃着他的眼睛。有时候能遇到两三个过路人,行色匆匆。气温比起屋子里要冷得多,但是习老头却觉得正好,低温仿佛就像是鸡血一般,打在了他的血管里,睡意全无。

习老头专心地走着路,忽然停住了脚步。他看到那熟悉的丁字路口,明明白白的横在面前。心虚地望了望四周,便闪进了那家破旧的小茶馆,进了里间,立在了角落里。不消一会儿,觉得比在屋外更冷了。

“哼,老头子。”

“看不出……”

习老头吓了一跳,扭头一看,几个人正盯着他看,一个还对他指指点点,面带轻蔑的讥笑。那张骨瘦如柴的脸,眼睛发着贪婪的绿光,就像饿狼一般,让人颤栗。习老头摸摸胸口,硬硬的还在,长舒一口气,踏实了许多。左右望望,只见里屋人多了起来,三三两两,都和他一样,靠着墙角,或站或蹲。

又过了一会儿,又见几个人走进了里间,穿得倒是西装革履,很是阔气。原本蹲着的人,一下子也有了精神,一阵脚步声后,原本三三两两的人,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,潮一般地围了上去。西装男们的身边不消一会儿便拥簇了一拨人,围成了一圈。

习老头毕竟年起大了,被挤到了圈外。他看着刚才那群饿狼一般的人们,一个个放佛更加饥渴了,就像是盯着猎物一般,看着西装男们。过了一会儿,西装男们从包里取出了什么,人群便沸腾了,一拥而上,叫着嚷着。过了许久,人群才散开,只留下习老头杵在那儿。

“喂,一手交钱,一首交货啊!”一个转着西装的胖子,站在了习老头的面前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盯得他直发憷。那人的一只肥手,向习老头摊着,另一只手,拿着几个小纸包,里面包着什么东西。

习老头慌忙地摸出信封,抖抖地想递给他,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。那人不耐烦起来,嚷道:“怕什么,又没有什么朝阳群众!”习老头弯下身子拾起了信封,胖子便夺过了信封,取出钱,边数边叨念着。确认了以后,边塞给他两个小纸包,转身走出了里间。回过头瞄了一眼习老头,嘴里哼出一句,“这老东西……”

“又是给小习买的?”往外走的时候,习老头似乎听到有人在问他,但他并没有理会。他的心思,现在就在这两个小纸包上,生怕被谁抢了去。别的事情,都早就抛到脑后去了。他现在要将这个可以唤醒他儿子精神的东西,带回家,让儿子高兴。太阳比起刚才更晒了,晒在他的脸上,暖洋洋的。

习老头走到家,习老太也已经起床了,正坐在厨房择菜。他走进小习的卧室时,眼前却一片狼藉。小习躺在床上翻滚着,闹腾着,大呼小叫,大粒的汗,从额头上关了下来,背心贴着后背,湿了一片。眼睛瞪了老大,放佛眼珠要从眼眶中迸出一般,而整个人,更像是久未进食的豺狼,饥肠辘辘。习老头见到儿子这般模样,不免心中一阵阵的酸楚。习老太从厨房走了过来,看着习老头,嘴唇有些发抖。

“买到了?”

“买到了。”

二人一起退出了小习的卧室,商量了一会儿,习老太便起身去了厨房,一会儿,拿着一个金属匙、一支打火机和一根蜡烛,交到了习老头的手里。二人又走进小习的卧室,坐在了床沿上。小习醒了过来,眼睛发光地盯着两人。习老太慌忙说:“小习,你先等等,一会儿,一会儿就给你烧上。”一边抓着小习,一边嘱咐老伴儿慢着点,习老太的眼角微微地抽动着。

习老头把小纸包打开,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倒在了金属匙里,然后点燃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蜡烛,把金属匙放在上面烤。

“小习过来吧。”习老头叫小习靠过来,习老太也放开了抓住小习的手,小习爬到了床头。他的父亲举着金属匙,他的母亲轻轻地摸着他的头,说道:

“吸吧,——吸了就不难受了。”

白色的粉末慢慢化作了一阵白烟,小习贪婪地吸着,心里说不出的喜悦。顿时,他感到,自己再一次成为了宇宙的主宰,就好像是宙斯一般伟大,不,他更像是宙斯手中的雷霆杖,可以穿过黑夜,划过天际,在大地穿梭轮回。不一会儿,白烟散去,面前只剩下空空的金属匙,之间习老头灭了蜡烛,习老头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脊背,但是他的眼前,却什么都没有了,脑袋里,心里,手上,全身上下,什么都没有了,空虚的可怕。

“躺一会儿吧,睡一会儿吧。”习老太说。

小习以他母亲的话,躺下睡了。习老太和习老头四目相对,都舒了口气,轻轻地给小习掖了掖被子。

习老头夫妻二人走进了一直光顾的小面馆。面馆伙计走过来给两人冲了一壶茶,倒在茶杯里。二人合点了一碗阳春面,低头喝起茶来。二人的眼睛,都围着深深的黑眼圈。

“习老头,哪里不舒服么?生病了?”邻桌一个络腮胡子的人说。

“没有。”

“没有?——想想也是,看你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……”意识到了什么,络腮胡子便不做声了。

“习他爹只是忙。忙着照顾……”习老太话还没说完,突然走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,穿着一件褐色滑雪衫,肚子鼓得老大,就像是怀胎七月的孕妇一般。刚进门,便对习老头嚷道:

“去了?买了?习老头,就数你运气好!最近查的严,要不是我消息灵通……”说着,便在习老头夫妻的桌子边坐了下来。

习老头咬了咬嘴唇,提起茶壶给横肉的人倒了一杯茶,心事颇重。习老太的眼神,也让人捉摸不定,她握了握老伴儿的手,欲言又止。

“最近风声紧,估计有一段时间都买不到了!”横肉的人只是嚷着。

“是啊,是啊,要没有范老弟的消息……”习老太唯唯地说。

“好说,好说!谁让我热心肠呢,小事,小事!白粉也好,什么都好,都能给你打听出来!”

习老太听到“白粉”这两个字时,脸色一下子变了,似乎有些气愤。她不打算继续理会肖老弟,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,一饮而尽。这范老弟却没有察觉,依然在那边吹嘘着。

“原来是因为小习的事才这么无精打采呀。”络腮胡子一边说,一边转过身问范老弟,“范老弟,听说今天街口发生了枪战,死了人?究竟是什么事?”

“枪战?不就是条子和毒贩干架么?死了个条子!”范老弟见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,便格外高兴,加大了嗓门嚷道,“这警察太废了,丢脸丢大了。我可是亲眼所见啊,毒贩的枪都老长了,条子就那么几支小手枪,打起来就是被挨打的份。最后死了一个,伤了两个;末了还让毒贩跑了,就这样还保护群众,拿什么保护群众!”

习老头夫妻扒拉了两三口阳春面,又要了一碗肉丝面,准备带回去给小习吃。习老太轻轻地叫来了伙计,说道:“这碗面剩下的,也一并打包了吧。”

“还真疼儿子!”范老弟瞥了习老头夫妻二人,然后转了身,说书似得对众人说道,“死掉的那条子真是可怜,才23,警校毕业也没多久,就摊上缉毒警这么一个倒霉差事。现在可好,死了!——这也是命啊!缉毒禁毒,政府也真是事多,抽烟也上瘾,怎么不一并禁了?”

“哎呀,那不一样吧。”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提出了质疑。

“对对,不一样!你要知道香烟都是政府控制的,买烟都是交税的。听人说,一根香烟一半以上都是税钱。你想,白粉交税不?这种东西政府没有利益可以抽取,当然只有禁了。但是,明里是禁了,谁又知道那些个被缴的又流到哪里去了呢?这里头猫腻大着呢!”

“您是说背地里那些个东西又流了出来?”靠墙角的一个老头问道。

“我可没说,我啥也没说。”

络腮胡子的人问:“你这可是道听途说的不,是真是假?”

范老弟一脸被质疑的怒气,冷笑着说:“你不知道我范某人?我没亲眼所见的东西,我会乱说?”

听故事的人,陷入了沉默之中;故事也说不下去了。习老头夫妻结了账,端好带给小习的面,将起身走了。

“官商勾结——狼狈为奸,简直就是狼狈为奸!”络腮胡子恍然大悟似地说。

“狼狈为奸!”二十多岁的人耶恍然大悟地说。

小面馆里的食客,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。习老头夫妻走了出面馆,颤巍巍地走着;范老弟追了上去,对二人说道:

“下月二十!习老头,下月二十老地方!”

“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络腮胡子远远地望着三人说道。

城北有一处陵园,平日里即便是大白天也是阴森森的,不见什么人影。一座座墓碑杵在那里,就像是军人列队那样的整齐划一,但却让人毛骨悚然。大多数的墓碑上,已经刻上了名字,印上了相片,前方那一小块自留地摆放着祭祀用的瓜果。

这一年的冬至,格外寒冷,天空竟然飘下了小雪。天才刚亮,习老太已经在一座新碑面前,摆上了花生小酒,苹果香蕉,点上香,哭了一场。和习老头烧了纸钱,呆呆的站着;放佛看到什么似的,但却说不出究竟看到了什么。雪花落在他俩的头发上,顷刻就不见了,也不知是化了,还是因为与他俩花白的头发染成了一片。

小路上又来了好些人,一个老夫人,半白了头发,提着一个纸袋,里面应该装着供品;跟着的是络腮胡子,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拢共五六个人,拿着鲜花。习老头夫妻见了来人,也走过去,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座碑前。

老夫人从纸袋里取出供品摆上,上了香,站着哭了好一会儿。众人也默默地摆上鲜花,上了香,低着头,没有作声。习老头夫妻也走上前上了香,看着碑上那个戴着大盖帽的青年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那老夫人望着照片有些出神,忽然手脚有些发抖,踉踉跄跄地摇晃了几步,似乎要跌到了。

络腮胡子见状,生怕她摔出个什么,便赶忙扶住她,低声对她说:“纪老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,小纪他也一定不希望您这么难过。”

纪老夫人点了点头,望了望众人,感谢道:“谢谢你们,谢谢你们来看小纪。”

络腮胡子轻声说道:“小纪是我们城里的英雄,我们怎么可能忘了他。姓范的勾结警察,最后都落不得好下场,小纪在那边也可以欣慰了。”

“是啊,纪老夫人,您就把我当儿子,将来我给您养老送终。”小伙子接过络腮胡子的话茬说道。

“儿啊,你安心地在那边呆着吧。我这把老骨头有这么多好心人照顾着,在这里过得很好,很好,你安心吧!”纪老夫人说着又哽咽了。

“要不是小纪,城里的小年轻,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毒品这东西祸害。”习老头说道,“我们家小习被害惨了啊,要不是小纪,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我们家小习那样,不知道多少白发人要送黑发人。真的,纪老夫人,我们大家,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家小纪。”

习老太看着纪老夫人,劝着说:“纪老夫人别伤心了,——我们回去吧,让小纪安安心心地在那边睡着。”

纪老夫人叹了一口气,在络腮胡子地搀扶下,下了台阶;回头望了又望,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,对众人说:“谢谢大家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
一行人离开了不到半分钟,一个消瘦的青年走到了小纪的碑前,放了一束鲜花,双手合十,默默地念叨了几句。


后记:高中的时候,学习了鲁迅的《药》,深深地被这个故事震慑了。华老栓、花白胡子、康大叔、夏四奶奶,这一个个人物被刻画的让人难以忘怀。

后来,在练习随笔的时候,仿写了《药》,不知怎么就写到了缉毒这么一个话题上,但是后来回看这样一个仿写的故事,总有说不出的别捏。

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个故事重新诠释一遍,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晦涩难懂,但是我觉得,如果隐晦就是我的文风,那就让这样的风格继续伴随自己吧。